2020年,小姚(化名)本科毕业,回到小县城准备考研,她被当地与省会城市的教育差距所震惊,开始思索教育制度与教育公平。与此同时,一颗名叫“往乡村支教去”的种子,也在心底悄悄发芽。

次年,小姚偶然间看到一个为期两年的长期支教项目,她“一下子被吸引到了”,不假思索地递交了报名表,并在表中注明“想带孩子们去摄影”,目的地选择了云南。

今年9月14日,小姚通过朋友公开发布了一则二手相机征集信,她在信中写到,我叫小姚,就是第一张照片里的那个光头,现在的身份是云南保山施甸的一名支教老师。

过去的一年里,除了常规的教学任务,她还募集了一些二手相机,开启了“流浪的眼睛”摄影项目。她偶尔会将学生拍的照片整理后发给捐赠人。有一位捐赠人在朋友圈写到,“半年前,把闲置了的相机和一只小黄鸡寄给了远在云南支教的姚老师,今天收到几张学生拍的照片。被疫情所困的第三年,我的相机在替我好好流浪。怀念春天带着泥土气息和小孩子吵闹声的空气。”

“流浪的眼睛”线上摄影展。△赵悦彤 老营小学六(1)班|图源 公众号@TFC云南团队

以下是她的自述。

【1】短期支教可能给小孩带来情感落差和缺失,我选择了两年长期支教

当时,我大学毕业想考研,就回到我家的小镇上备考。我家在县城,但是我从初中开始就被送到省会城市读书了,我就不太清楚,县城的教育是什么样子。2020年的“十一”假期刚过,我就回家备考,和别人一起租了一个车库。合租室友跟我一届,从小到大都在我们家小县城里读书。

这个县城只有两个高中,一个好一点,一个差一点。她给我讲了她初、高中的经历,然后我又对比了一下自己的经历,还挺震惊的,没想过其实教育存在这么大的差距,有这么多的不公平。

那两个高中面向全县招生的时候,中考成绩靠前的就放到好的高中里,靠后的就全部放到差的里面。本来那个差一点的高中,它的文科是比较强的,进行这样的分校制度之后呢,里面的老师也都不愿意上课了,然后学生也觉得自己来这个高中没有什么出路了,都很混,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那个时候其实对教育的关注就比较多了。

后来我就想,县城的教育和省会城市的教育有这么大的差距,那是不是村里的教育要更差一点?然后我自己就在网上读了一些文章,但是那个时候还没有说要支教。因为我理解的支教是大学生利用假期一两个月的时间去做的事情,但是我看到挺多人说,短期支教给小孩带来的伤害可能比给他们带来的好处更多,主要指的是一些落差和情感缺失,我就没有再去想过支教的事情。

当时应该是考完研在家里等成绩,我已经不太记得时间点了,我看到哔哩哔哩和公益组织“美丽中国”有一个合作,它软件的开屏就是小孩和老师的照片。我觉得那个照片挺吸引我,构图不错,小孩可爱,我也不知道是讲什么事情,就比较好奇,随手点进去,然后直接就是报名界面,没有给你考虑的机会。我通过报名界面了解到,它起码是两年期,是一个长期支教,我感觉我一下子就被吸引到了。基本上没有犹豫吧,我就直接拿电脑做了简历,然后直接通过那个网页就报名了。

报完名之后也没敢跟家里讲,一直都是瞒着家里的,直到出结果之前的一两天,我才跟他们坦白。爸妈还挺生气的,说挺大的事情没有跟他们讲,他们觉得一个女孩去那么远、那么偏的地方很危险,会让他们很担心,还因为这个跟我生了很久的气,后来通过面试,他们也就接受现实了。

那个时候还挺激动的,觉得好像突然做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大学毕业之后还挺迷茫的,大家都想着“我要一个更好的学历,所以去考研”什么的,但我平时也是个挺不正经的人,不太想继续在学校读书。现在一年过去了,在乡村讲课逻辑也慢慢地清晰起来。我越来越确信,其实这个事情就是我喜欢做的,做起来也非常开心,愿意投入。

【2】希望孩子借助相机,来更好地表达自我、变得自信

“流浪的眼睛”是一九届的老师在大理创立的。我是二一届来支教的老师,之前的老师也很喜欢摄影,大概是在2020年左右开始募集一些相机,带小孩摄影。当时规模非常小,所以他们手里没有多少相机,带的小孩也不多。后来他们创了一个公众号,叫“少年相”,里面会发小孩拍的照片。

他们可能觉得,二手、闲置的相机像是别人的一双双眼睛,当他不用了之后送给我们,我们又让他们在孩子的手上流浪起来,最后这个相机可能去哪儿,我们也不知道,它可能会不断地流浪。

我当时都不知道这些。在培训的时候,我们地区的主管找我谈话,问我想做什么?我就说,想做摄影。他说,好像有人在做这个,他帮我找一找。这样我就了解到那两位大理的老师做的事情,也给我推了他们的公众号。我就看到了他们学生拍的照片,觉得非常棒,他就帮我联系到了那两位毕业的老师。

联系之后聊了一下,知道我们的观点都是一致的——并不是想把小孩培养成多么专业、多么厉害的摄影师,只是希望孩子借助相机这个工具,来更好地表达自我。

尤其是喜欢摄影的人,他们可能有一点点共性,就是可能是平时人群里比较沉默、比较慢热的人,他们可能会更被这个东西吸引。也有一些平时存在感可能并不高的人,会发现说,你带他摄影,他慢慢地也会在班级里、在学校里都变得更加自信一点。这些可能就是我们的目的:首先让他们表达自己,其次是能够让小孩自信起来,收获到一些其它的东西。

第一次跟他们做活动宣讲的时候,他们都对这个东西蛮好奇的,因为他们很少见过相机。他们一开始有点害羞,不好意思用,怕弄坏了,因为他们也不认识嘛。然后我就跟他们讲,没关系,这个东西很好用,快门怎么按,需要注意些什么。慢慢地他们就敢了,之后拿出去就放飞自我。自由拍摄,拍的和被拍的其实都还挺开心。

【3】周末拿着相机,孩子就不会玩手机度过,作品在纽约展出

我每周五会背着六七台相机去校门口值班室,等着他们放学,把相机分给不同的人让他们带回家拍,他们会在周日带回来给我看,然后我们一起去评价,或者去学习。因为他们周末回去也很少有认真学习的,可能就是你给他一个相机,相当于给他安排了一个事情,不然他们周末回家可能就是玩手机度过了。

他们很能拍的,你把相机给他们,一个周末回来给你拍个四五百张照片都很正常,到时候几个相机往那一摆,每个卡里面都有四五百张照片,这就是每次的工作量,并且一周不止一次。

我审片并不是说非常精致我才会留下、展出,平时拍的乱七八糟的照片,也会留很多。我就觉得挺有意思的,小孩子的视角确实是和我们不一样。

为了给学生一个及时的反馈,我在校内办了摄影展,让他们看到时候自己的进步,能更有热情地去继续做这件事情。然后我觉得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渠道,让当地的老师、同学还有家长更了解他们。包括后来,我们还在保山市、成都市,甚至纽约展示了他们的作品。

保山的那场展览,带了我们学校十多个学生,还有个家长跟着去看。那家长过去之后帮我们做了很多工作,闲时跟我们聊天,发现他思维和观念都改变了。

他说,他没想到他家孩子对这些东西这么擅长,也没想到外面会有这么多人认可孩子去做这个事情。

然后他还跟我讲,最开始小孩拿相机回去的时候,他还跟他说,要给老师好好拍啊,胶卷很贵的,让他不要浪费胶卷。然后我就跟家长解释,说现在大部分都是数码相机,不用担心胶卷的使用问题。他说,对,小孩后面跟他解释,现在觉得自己的小孩很厉害,很支持他的孩子去做这些跟艺术相关的事情。

摄影课也开了两个学期了,遇到的阻碍主要还是一些客观情况。学校没有课给你上,还有当地老师的观念也不一样。他们的观念就比较传统嘛,就会觉得这些东西对学生都是没有用的,只是带他们玩,所以他们更愿意把成绩很差的学生放到你这儿。如果说你带学习成绩好的人一起去搞摄影,他会觉得你在耽误他学习,尤其是那个学生的成绩真的下降了,可能只是正常的波动,他也会觉得都是(摄影)社团的问题。

“流浪的眼睛”线上摄影展。△李玉浩 老营小学四(2)班|图源 公众号@TFC云南团队

【4】在大自然长大的孩子对美有独到感知,希望改变刻板印象

在朋友圈,我会发学生的作品,把和学生的故事讲出来。慢慢地,当地老师会评论说,这个小孩在我的眼里一直是什么样子的,你带他做这些东西让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他。或者是说,我们班的几个小孩真的是特别特别地沉默,可能和大家都讲不了几句话,但是我没想到他还能拍出这么漂亮的照片。

关于这个项目之后怎么做我也没想太深入,其实能把他们表达的内容让更多人看到,改变一下外界对乡村学生的刻板印象,可能就是我最终目的。

一般人想到乡村学生,就可能会觉得他们非常的害羞、内向,也会想到留守儿童。这个确实都是实话,也都是现实——他们缺少关爱,缺少陪伴,行为习惯差,学习很差……但是我觉得,如果互联网或者媒体都充斥着这样的评价,会让不了解的人在心里给他们画一个画像,就会觉得他们每个人都是这个样子。但其实他们还有另一面。

因为他们从小生活在大山里,在大自然当中,他们对美的感知,有自己独到的见解,非常有艺术天赋。从这方面来说,我可以很肯定地说,比一二线城市的孩子更有天赋。我希望他们能有更多彩的形象,就更活泼、生动一点,更真实一点。

九派新闻实习记者 黄依婷

【来源:九派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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