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就知道汕頭有位書法神童叫李照東,幾歲大就能揮毫在宕石山石壁上寫大字價珠杯電影製片廠還特為他攝制了一部《小小書法家》紀錄片。到深圳,才知道照東已是一位山水畫家。情味相投,一見如故,我們成了摯友。多年前第一次見面,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神交已久的神童李照东?也許是因為整天關在畫室裏讀書作畫戶極少移納蟲現代社會喧囂競奪的緣故,似乎永遠也涉世不深的李照东,給人的印象總是那麼憨樸,憨樸得讓你感到有點木吶,如果不熟悉夢,你一定不敢相信,這一幅幅飄逸靈秀的書畫作品,竟出自這位生相憨厚、神情肅穆、不苟言笑、言談低緩、舉止溫和,甚至反應有點遲鈍的仁兄之手。交往多了才從他憨厚樸實的外表下,看到他那“吶於言而敏於學”,對藝術虔誠執著的追求和才華橫溢的靈氣。先聖曰:“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照東是也。

  中國山水畫在厲史發展過程中、受人文環境、地域風貌、師承傳授以及畫家半火的氣質秉賦等因素的影響,形成了諸多流派,大體上有兩大類型:一是追求沉雄博大、蒼莽深厚,講究法度精嚴、功奪造化,取材土多表現崇山大嶺、森羅萬象的雄奇景觀,畫史上被稱為“北派”山水。一是追求古談天真、溫文儒雅,講究筆情墨韻,不事雕琢而率得天趣,在取材上多表現澹然平和、婉麗清曠的煙崗景致,史稱“南派”。看李照东的山水畫,很難從南或北的傳統概念下給予定義。李照东生於粵東,少年時受教於早年畢業於上海美專的王蘭若、劉昌潮等老先生,深受“海派”藝術薰陶。青年時受嶺南畫家影響,畫風趨於寫實,近年來更潛心追摹黃賓虹那“忌甜俗、尚高古”的美學品格。他認為,黃賓虹先生乃近代中國山水畫壇的巨擎,其藝術內涵的博大與精深,足能讓後學者仰之彌高。同時,他飽覽古今群書廣交南北藝友,博采眾家所長,不斷探究山水畫的各種表現手法和風格流派與“造化”的相互關系,努力尋找和錘煉最能抒寫出個人感受的藝術語言。所以,沒有進過專業院校的李照东,在筆墨技巧和創作題材上,既沒有“學院派”的框框和“模式化”的制約,又不為名家和傳統所縛,形成了自己獨有的藝術風格。他的畫風蒼樸而厚重、豐滿而靈動,既有“北派”的沉雄壯健,又有“南派”的秀潤華滋,既呈現出有法無法、莫可楷模的藝術特色,又具有傳統的筆墨風規和審美構成。看過他作品的人,都認為他功力扎實,筆墨老辣,用心專誠,有著明確的藝術追求和藝術個性。

  照東的山水畫,用筆繁複、蒼樸凝重,構圖宏闊幽深、豐滿密實。他以嫻熟的書法人畫,講究筆觸豐富變化,松靈剔透、疏落有致,而且收到筆筆入畫、筆筆出紙,勢發象內而意寄象外的藝術效果。他的作品,並沒有因筆墨的繁複而失之於板滯瑣碎,也不因雄放蒼莽而失之於躁露龐雜,確實做到蒼厚中顯雋秀,峻拔中顯靈潤,極盡雕琢而又不露斧痕,給人以渾然天成,雄秀兼收的審美感受。

  由嶺南美術出版社出版的《李照东畫集》,收集了照東近年來有代表性的書畫作品,較系統地反映了他在書畫藝術上追求和探索。他那飄逸瀟灑、靈氣盈溢的書法藝術早已為人稱道。他的書法融漢魏風骨與晉唐韻味為一體,筋豐骨健、貌拙神酣、端嚴雜流麗、沉雄含飄灑,其成就並不低於繪畫。這一特點,在《瘦骨不怕秋風》這些偶爾為之的寫意水墨蘭竹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與其書法不同,正如其沉實厚道,不事張揚的為人一樣,他的山水畫繁密重深的量感、力度和豐富的內涵使人容易想到顏書豐厚雄邁、渾樸俊逸的風格。他所表現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看似漫不經心的樸拙,實則有著無法釋懷的情緒,有意識地傳遞出空靈的含蓄的韻致,奏出了一首首返樸歸真、陶詠自然的驪歌。《濃蔭》的層層積累的筆觸、墨漬不斷加強主題飽滿結實的力度量感,絲毫沒有斑駁雜亂之感。《石水崖轉石萬壑雷》那棵蒼勁挺拔、枝葉紛披的千年古樹宛如一個飽經滄桑的歷史老人正在傾聽空清的鳥鳴和流泉、落葉的節奏,在深邃的寧靜中流溢著生命不息的活力。《遠上寒山石徑斜》、《好雨知時節》畫家都是以雄厚深沉的筆墨為人們展現出悠然閑適祥和寧靜的田園山村風光,畫面密而不塞、實中有虛、情韻豐盈。《秋水日潺援》的豪情、倆後青山淨如洗》的澄淨、《嶺上多白雲》的清寧,都反映了作者豐富而細膩的內心世界。這批近年力作,表現了照東獨特個性的畫風,他不因襲古今名家,也未盲從西方現代藝術,而是兼有南秀北雄,古代傳統與現代氣息,靈動筆墨與強烈形式感,在質樸蒼厚中不乏生動清新,在平凡樸實中又時露靈氣。

  黃賓虹說“江山本如畫,內美靜中參”,這內美也是創作者的人品、學養、精神境界總和的自然流露。畫為心蹟、境由心造,山水創作描繪的自然景致,實際上是畫家基於個人信念和情感對客觀世界的審美觀照。常與照東開懷暢敘,我總感到傳統的老莊儒道、佛理禪宗,對照東浸淫甚深。“參玄悟道,博涉旁通”,他在藝術和人生道路上所選擇和追求的正是靜穆、淡泊、自然、和諧、“天地人合一”的超逸境界。因而,他的山水作品,畫如其人,一筆一墨絲毫不苟,不文不火、厚實沉穩、樸拙飄逸、品味淵深。急功近利、心浮氣躁者不但畫不出這樣的作品,就是要進人那種特有的祥和寧靜的創作心態,也是很難的。

  近年來,對照東山水畫那繁厚筆墨和滿密構圖的創作手法,一些同行包括個別前輩師友都認為他畫得太滿太密太黑,筆墨太過繁複,有擠迫之感,多次勸喻他要注意變法。曾多年生活在梅縣山區,踏遍過許多名川大山,畫出了難以數計的寫生作品的李照东,卻認為置身於大山懷抱之中,就是這種感覺。至於筆墨技巧,他把黃賓虹先生率性通脫的用筆與隨筆隨意自在的點線和反復追積宿墨的那種“深厚華滋”的境界,作為自己崇尚的典範。何必要違背自己的感受,將崇山大嶺、莽林深壑變成“小橋流水”、“平沙落雁”,隨流逐俗,刻意去追求輕墨淡彩、清麗秀雅的可人甜味呢?正是這種堅定的藝術信念和執拗精神,使李照东能我行我素,絕不走藝術創作中“短期效應”的捷徑,而選擇了一般人不願輕為的艱苦繁難的豐密幽邃的創作風格。照東是對的,藝術要靠作品說話,任何評論只不過是一種蒼白的解釋。著名畫家王子武先生看了他的畫冊,就對他說:“這樣好,扎實點好。不要考慮那麼多,只管畫你的畫,畫好畫。”我也曾打趣說,只有蜜糖才會連螞蟻都喜歡。任何一種新的藝術風格的誕生和形成,都是有一個過程,不是要求你要去追隨適應人家,而是要讓人家來認識接受你,這樣才有生命力可言。不是麼?元代畫壇上眾多的文人畫家一味推崇水墨逸筆,以簡率為尚之時,王蒙繁密的山水畫出現,也不為人接受,不久即令人刮目相看,即使像倪攢這樣的“簡體”畫家,也由衷地贊道“王侯筆力能扛鼎,五百年來無此君。”歷史也証明瞭王蒙那不朽的藝術生命力。幾年來,不管窗前花開花落,天上雲舒雲卷。照東正是這樣默默無聞地埋頭畫自己的畫,走自己認准的路。

  最近,照東從北京中國美術館辦展歸來,看他近來的一批新作,我感到他已經站到一個新的高度,展現出更新的寬廣藝術道路。他的新作,開闊和深遠的意境所表現出來的深沉、澄靜、飄渺、略帶神秘的禪境更具象地體現了照東內心的真情至性。正如“人間正道是滄桑”一樣,藝術的大道孤寂而荒涼,需要有毅力和勇氣的強者去開拓去進取,我們祝願並相信,照東能扎實穩健,一步一個腳印地沿自己的路攀上一個更新更高的藝術巔峰。

  1996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