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头题字:尹祥君  葵邱书院书画顾问(著名书法家)图/网络

  铃铛声唤吉祥年

  文/姜宏生

         我在乡下出生并长大,村子里独特的过年习俗给我打下极深的烙印,遥远的记忆并未因为我的离乡而消失,半个世纪后仍然记忆犹新。

         未上学时,我大年初一醒来往往天已经大亮。到胡同里与伙伴显摆新衣服玩耍时,听大人谈论最多的是三十晚上扭秧歌,初一清晨出大车的话题。那些年,扭秧歌与出大车是村里必不可少的庆年活动,同家家户户的年夜饭一样至关重要。扭秧歌鼓乐喧天,出大车却没有见过,我于是对“出车”充满了向往,暗自决定来年初一早起一睹那非凡的场面。

         第二年除夕,我看完秧歌就睡下了。第二天我在公鸡清亮的啼鸣中醒来,拱着棉被蹲起身,掀开枕头,又看到了绿色的两角压岁钱。我如获至宝,把两角钱攥在手心,设想着正月快乐的花销,猛然想起还要到大队部看“出车”,于是就急忙穿翻过新的棉袄棉裤。家人们还在梦乡里流连忘返,我悄悄下炕,走出了房门。

         东边刚有一小条亮色,灰白的天仿佛一块超大的冰,把一切都罩得严严实实,寒意扑面而来。我从来没有起得如此早,寒冷与昏暗令我心里有些慌张。站在窗下犹豫片刻,心中稳稳,听到了远处的狗叫,寒风呼啸中,隐约夹杂着人声、鞭子声。我断定那是“出车”引发的响动,于是,满怀好奇地壮胆走出了院门。有的人家亮着灯,不知是早起讨吉祥,还是一夜未熄灯迎吉祥。胡同里的积雪上散落着暗色的爆竹残骸,记录着大年夜人们燃放的欢乐和对好日子的祈求。我适应了眼前的一切,仍旧有些许的慌张,深一脚浅一脚“咯吱咯吱”地向前跑去。空气中隐约漂浮蒸肉味与炖酸菜味,整个村子似乎仍然沉醉在年夜饭的欢乐之中。

         我在乌蒙蒙的胡同里跑向村边的大队部,远远就望见了院子里的亮光,影影绰绰的一群人站在大队部的院门口。我放下心,忘记了寒冷,浑身更有了力气,兴冲冲地跑过去。近了,看清了与我一样顶着寒冷起大早看“出车”的人,壮年男人居多,也有几个比我大的学生。大家戴着棉帽,穿着厚厚的棉衣,手褪在袖子里,鼻子一下一下呼着白气。我挤进去,大队部灯火通明,屋子里很亮,也照亮了偌大的院子,灯光所到之处都显得很有精神。我看见了大队部院子里的几辆马车。虽然每辆车上都是空的,但仍然套了三匹马,任重道远的架势令人肃然起敬。每匹马的鬃毛上都绑着一块儿红布,车辕上车轮上也绑着红布。几位车把式穿得更厚,在马车边鼓捣着什么,白色的哈气一闪一闪。横在车上的长鞭子是全新的,鞭杆子根部缠的皮子在灯光下闪着亮光,鞭杆子尖儿上系着红布条。马上车上鞭子上的大小红色引人注目,一看就喜气洋洋的。

         看“出车”的人陆续增多,大家兴致勃勃看着车把式做“出车”准备,谈论马匹,谈论马车,谈论鞭子,谈论红布……分辨不出谁在说,热情的声音冲破寒冷此起彼伏。我站在大队部的窗下,鼻子冻得冰凉,看着眼前热闹的场面,庆幸早起得很值,眼睛仔细张望,生怕遗漏了某个好看的场面。

         大队部房顶上的大喇叭忽然响了,播放的是耳熟能详的“样板戏”。随着热闹的声音,马车出发了。第一辆车瘦高的车把式双手举鞭子使劲甩了一下,鞭杆子尖上的红布条闪出飞舞的红影,驾辕与拉套的三匹马驯服地抬起头,浑身的毛发顺滑而油亮。鞭子上的红布条与马鬃上车辕上车轮上的红布块组成一个红色的吉祥图案,更显得马精神抖擞。马车刚一行驶,忽然响起“丁当”的铃铛声。开始的几声弱而缓,我还是真切地听到了。“丁当”声带着回音,既悦耳又新奇。刚才“嗡嗡”的谈论声陡然减弱,大家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喜气洋洋的几辆马车。后面的几位车把式侧身坐上车,双手高举大鞭子,目光望着前方,庄重的表情使围观的人瞬间安静下来。

         第一辆车出了队部大院,“丁当”的声音连成了一串。有人笑着跳上车,眨眼的工夫,马车上就坐了七八个人。后面的马车陆续出发,还没有出大门,人们就争先恐后地上去了,兴奋得如同去赴席。没有上车的人,就跟随在车队的两侧与后面,眉开眼笑地走。我数了数,一共四辆马车,看来,是每个生产队都出了一辆。四辆马车列成一队缓慢行进,马蹄踏雪,车轮轧雪,行人踩雪,雪声此起彼伏。铃铛声打破雪声的呆板,或高或低或急或缓,带着颤音不绝于耳。我没敢坐马车,跟着众人尾随在车队的后面。东边的天已经亮得雪白,微微带着粉红色,太阳即将升起,新的一天,新的一年,在大家真诚的迎接中到来了。村子里响了几声爆竹,有几家的烟囱冒出了深浅不一的烟,寒风一吹,炊烟横着向南飘散,年味就随着炊烟弥漫了整座村子。“丁当”的铃铛声似乎给年味打着节拍,神奇的声音是在哪里发出的呢?

         我年纪小,并且是第一次看“出车”,不敢离马车太近。那几位大孩子来回左右地跑,边跑边喊,高兴得不得了。大人也高兴,边走边说着话。有人卷了一支旱烟,又把烟口袋敬别人,几个人就很有地滋味边抽烟边说话。在大家的交谈声中,我寻找铃铛,它那“丁丁当当”的声音似乎比广播里的唱歌还动听。马车边的人挺多,我只好加快脚步向最后一辆车靠上去。顺着“丁当”声仔细寻找,我终于在马车下边发现了挂着的几个铃铛,一拃多长的铁筒里有根铁棍儿,中间的铁棍随着马车的颠簸晃动撞击铁筒,发出奇妙的声音,真是神奇的铃铛。“车队”缓慢前行,人们耐心而恭敬地跟随着走,几辆马车的铃铛声连绵不绝,演奏美妙的音乐。

         马车拐进村里,沿着胡同庄严行进,“丁丁当当”的声音便有了回音,显得愈发悦耳响亮,好像整条胡同都跟着响。四辆精心装扮的马车,几十号穿着新衣的村民,在难得听闻的铃铛声的伴奏下,浩浩荡荡前行,引得不少女人拎着烧火棍站在自家的门口张望。观望的人与跟随的人不时打招呼,说拜年的吉祥话,说今年的车更好看,说今年的马更带劲,说大家的愿望能实现……我陡然懂得了村里大年初一凌晨出车的意图,除了庆祝大年,还希望新的一年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家家过上好日子。再听“丁丁当当”的铃铛声,像吟唱,像倾诉,更像召唤。唤来春暖播种,唤来盛夏雨顺,唤来金秋丰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农民不就是指望有个好年景吗?大年初一冒着寒冷出车盼望吉祥,花费心思渴望过上好日子,心诚得足以感天动地。

         车队“庆祝游行”结束,天早已大亮,村里炊烟更多,爆竹声更密,菜肴味更浓。大家意犹未尽地四散回家吃初一的饺子。我往家里走时,“丁丁当当”的铃铛声仍旧在耳边回响。我相信,又一个吉祥年被悠扬悦耳的铃铛声召唤着迎面走来了,明年初一,我的压岁钱会是整整的一元。

  【作者简介】:姜宏生,辽宁省作协会员,写小说和散文,在《锦州日报》、《锦州晚报》、《小说月报》、《儿童文学》、《鸭绿江》等三十余报刊发表作品二十余万字。有小说被《意林》、《传奇·传记文学选刊》、《民间故事选刊》等期刊转载,小说、散文多次在全国征文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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